然而,等到那两位堂叔带着家眷踏入荣英堂,两厢一打照面各自拜见,才说了没两句话,他方才真正领会到为何英国公张辅和张輗张軏颇有些疏远。相比张辅的家常旧衣,那两位身上金线辉耀彩绣煌煌,就连张斌张瑾的穿戴配饰也都是奢侈不凡。相比之下,张赳在他们三兄弟之中算打扮最华丽的,此刻竟是还显得寒酸了。
虽说他和张超张赳一起上去见的礼,但张輗张軏却都是正眼都不瞧他们,只淡淡地和张赳点了点头,却压根没有任何关切之语,倒是甫一落座就高谈阔论了起来,谈的无非是些吃喝玩乐的勾当。张辅劝了两句,随即便沉着脸在旁边不再说话。
于是,到了一家人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,尽管家里的厨子费了心送上了一道又一道美味佳肴,席间所有人却都是浅尝辄止,纵使肚子空空的张越也完全没有胃口——甭管是谁,旁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犹如骄傲的小公鸡,时不时还流露出轻蔑白眼的小家伙,这心情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。此时此刻,他巴不得这难熬的一顿饭赶紧结束。
事实上,这顿除夕团圆饭确实结束得很快,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撤了盘子送上茶来,但张輗张軏不过只是呷了一口便借口家中有事,各自带着儿子告辞离去。然而,即使他们人走了,这荣英堂中的气氛仍有些僵硬,除夕夜的喜庆被这一顿饭冲得干干净净。
张辅长叹了一声,疲惫地摆了摆手,又对张赳说,“你父亲的事情据说已经有了定论,年后便有发落,到了那时你们父子就能见面了。你这些天且放宽心,不要再随便出门,以免再惹出什么祸事来。”
张赳闻言面上一红,旋即眼圈也红了,竟是离座而起到正中跪下,郑重其事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。张辅措手不及,愣了片刻方才上前将人扶起,见张赳的脑门上青了一块,他不禁心中一动,早先对张赳行事冲动的那点子恼怒也就丢到了九霄云外。
不论这孩子如何不懂事,究竟还是心念父亲一片纯孝,可是他呢……眼看兄弟们都是儿女绕膝,他年近四十却膝下荒凉,或许正是命中注定没有嫡亲子嗣……
张越觑着张辅流露出一丝意兴阑珊的惘然,正寻思设法劝解两句,却不料张辅旋即便是面色一正训诫了张超一番——不外乎是交友结人,最后又道出要将张超设法补入神策军,待有征战便可伺机立功。这本是张超的夙愿,当下张超立刻站起身应下称谢,脸上更是露出了喜不自胜的表情。然而到了张越的时候,张辅在沉吟之后却是另一番吩咐。
“超哥儿和赳哥儿去陪你们大伯娘说话,我有话要和越哥儿说。”
张超和张赳一走,张越不便坐着,于是便站起身来,心中却猜度此时张辅究竟有什么要紧事说。须知张信的事情既然已经了结,他此来的任务便已经告一段落,等到节后大伯父张信出狱,他再盘桓一阵子就该回开封了。
张辅却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,迟疑了好一会方才开口说道:“赳哥儿关心则乱,超哥儿又是爆炭性子,有些事情我不便和他们说。信弟之前治河工,他虽自己没有中饱私囊,底下人却难免捅出了不小的亏空,折合宝钞上百万贯,合银大概得数万两。虽说全由你大伯父填补亏空于理不合,但要谋一个从轻发落,却不得不如此做。”
这番话说下来,张越心中仿若明镜一般透亮,更明白此来之前家中那样凑银子的缘故。他本以为这是用来打点上下官员,可到了南京之后才发现锦衣卫根本无从打点,而有英国公这尊大神在,其他官员处更不用使银子这般俗套。所以说,这银子根本就是用来填补那可能存在的亏空,或者说是为了平息事态的。
“大堂伯,我来之前祖母就吩咐过,若有用钱之事全听您的吩咐。钱财乃是身外之物,若是大伯父能够安然无恙,这两千两黄金尽管拿去填补亏空,若是不够家里还能设法。”
“有这些就很够了。”张辅微微点了点头,旋即便笑道,“婶娘当初还有不少钱物收在我这里,加上也就能够填补了那窟窿。倒是你有了秀才功名,究竟是想回开封,还是留在南京城多见见世面,或者去国子监读书?”
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,张越不禁怔住了,犹豫许久方才开口答道:“事关重大,请大堂伯容我好好想一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