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嘉点头,手不觉抚上自己嘴唇上那被人咬破的地方,看着天边那逐渐暗淡下去的光芒,心里轻叹一声,终于开始了嘛?
“画案,琴案棋案那边的事都准备好了嘛?”
“是,都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“好。”
韩枔购置的田庄在汴京西南郊外三十余里的地方,这里丘陵起伏,林深树密,山庄远离官道,位置很是隐蔽,山涧田野都带着寂静而又安宁的气氛。
府里八百亲卫,二十个已经和那些丫鬟定下亲事的亲卫护送白薇她们去往杭州,其余的要分作几批出来,凌清羽便在山庄等了一天,等王佐带了一百多人到达,前方探路的燕七等人也回来后,方坐了青篷马车准备过黄河往北方走。
青蓬小车只是一匹马拉着,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,王佐带着的亲卫一部分已经先往渡口,一部分扮作农人的样子也一片闲散的走在官道上。
接近黄昏,官道上三三两两的走着从汴京城里回来的农人,交头接耳的谈论着刚听到的最新消息。
听得那些农人口里好几次大声冒出程嘉的名字,凌清羽心底的不安又冒了出来,敲了敲车壁,让马车停了下来,然后从马车里探头出去问道:“这位大伯,您刚才说程嘉大人可是那汴京第一才子的程嘉公子?”
那农人说得正在兴头上,听得人问,头都没回的道:“可不是那程嘉公子,别说那文采第一,就这个胆子就不得了啊!那秀才说,程嘉大人写的这个万言书啊,先不提那文采斐然,就那里面说的事,那可是真真为国为民啊!完全是为了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说话,你们看,我还特意带了一份回来,准备去给我家那儿子看看。”
“钟大伯,你又不识字,拿了有何用?”
“我不认得字,我儿子认得啊,他进了凌家学堂,认得的可多。”
“大伯,那文章可以给我看看嘛?”后面温柔的女声再度响起,农人回了头,见后面停了一辆青蓬马车,一个女子正从车里探出身子,脸上带了可亲的笑容,便也没多想,便将手上的文章递了过去,口里道:“姑娘要看当然可以,我听那秀才说,这等文章,最好是多些人看看,也不枉程嘉大人舍了这条命来替咱们百姓说话。”
凌清羽一目十行的匆匆看着那文章,听他一说顿时僵住了身子,抬眼望着他问道:“此话怎说?”
农人长叹一口气,见周围的人也都围了上来,道:“那程嘉大人在早朝上直接对皇上念了此文,当时皇上就大怒,判了大人后日菜市口腰斩。”
腰斩!
凌清羽脑中一片茫然,手里的纸都有些抓不住,燕七从她手上拿过那纸,匆匆扫过,心里也是大惊,这文章,将政事堂皇上骂得狗血淋头,从政事堂为敛财而残害百姓的条条政令说起,然后是皇上昏庸无道,只知道享受,不管百姓死活,说为君者,最重要的是要考虑百姓的生活,不为百姓利,只为君王之利,何以为君?洋洋洒洒上万字,字字犀利,句句直捅皇帝的心窝子,那皇帝不杀他才怪了。
“燕七,我们回去。”凌清羽低声道。
将那文章还给那老农,燕七对驾车的影九道:“回城。”
影十三下了马,上前几步,低声问道:“可要劫狱?”
燕七看了凌清羽一眼点点头,影十三便上马策马先行。
将凌清羽按回车里,燕七对上前询问的王佐道:“你们留城外,准备接应。”
王佐点头退了回去,程嘉此等人才,对凌清羽来说作用不低于一支军队,这样的人就这样死去,的确太可惜了。
淡淡的月光从狭小的天窗照了进下,在阴森的石壁间透射下斑斓的光影,细小的烛火在烛台上燃烧着,随着偶尔吹进来的风晃动着婀娜的光晕。
站在了牢房正中,程嘉透过那天窗看着外面的天空,过了这一夜,明日午时,就是行刑的时刻。
腰斩嘛…听说很痛而且样子会很不堪,程嘉心里叹了口气,看样子熙文帝的确是气的不轻啊,两天一夜,父亲也好,好友也好,没有一个人来,不过这样也好,来了,也不知道说什么。
这个时候,她应该快到了天井关了吧?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生气?手缓缓抚上坠在胸口的暖玉,程嘉嘴角噙了一丝暖笑,腰斩太过于血腥,还是不要让她看到为好。
“程大人,有人来看你。”狱卒那嘶哑却又尖锐的声音让程嘉一怔,然后转过身来,见那一脸凶相的狱卒身后跟着一个浑身都裹在了黑色大氅里的人,眉头微微上挑,没想到,居然还有人在这个时候来看他,是梅东华还是苏闻?
哐啷啷的一阵声响,狱卒解开了牢房门口那沉重的锁链,然后低声道:“别耽误时间。”
那人应了一声,虽然只是短促的一声,却是让程嘉顿时僵了身体,待那狱卒消失在黑暗里后,一把抓住了迈进牢房里那人的手,怒道:“你回来作甚?”
“那你这是干嘛?”来人的声音也很是恼怒,解下兜帽,露了一张眼圈发红带了焦急之色的脸。
你知道回来有多危险嘛?责备的话咽了回去,程嘉一把拉过她抱入怀中,仿佛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一般紧紧的抱住了她。
“为何要这么做?”凌清羽的声音如同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般。她们是带了面具出去,回来为了不让人认出来也是花了一些心思,然后燕七动用了所有的关系,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让她进到这个死牢里。
程嘉只是紧紧的拥抱着怀中的人,轻轻的吻着她的头顶,说不出话来。
“跟我走!”凌清羽挣脱开他的怀抱,拉了他手,便往外走。
程嘉拉住了她的手没动,看了眼隐身在那转弯处的身影,低声道:“不行,清羽,不行!”
“为何不行?”凌清羽回头,眼眸里已经含满泪水,在那昏黄的烛火中闪动着令人心碎般的波光。
“清羽,你知道的,你真想拿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包括你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吗?”程嘉淡然一笑,天窗照下的月华正正打在他的眼角眉梢,让那笑容仿佛融在了光里一般,凌清羽的心猛的痛了起来。
“何况,明日之事本就是我之所求,如若这个时候走了,岂不是前功尽弃?”紧紧握住她的手,程嘉重新将她拥入怀里,温润的声音缓缓道:“清羽,你曾经说过,这个世界唯有先破才能重新立起来,但你若先破,却是缺乏大义,我愿以我一死成就你的大义,我死,则学子清流里面那些真正有才之士必然会觉醒,这样,他们日后才能为你所用,这样,你日后起事方能名正言顺。”
“清羽,你选择的这条路极为艰难,别的我帮不了你,惟愿成为你第一块垫脚石,你的新世界,便从嘉所流之血这里开始吧。”手指拂去那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,程嘉微微笑道。
“程嘉,我宁愿不要那个新世界,我也不要你这样做,我不要你死!”凌清羽低声呜咽着道,手不觉抓紧了他胸口的衣服,道:“为何非要流血才能惊醒他们?为何非要你死才行?”
“嘘,”程嘉手指在嘴边一竖,带了浅笑声音轻柔的道:“清羽,别否定自己,你也说过,既然选了这条路,断无放弃和回头的道理,你愿意拼上你和你身边所有人的性命,也要叫这天变个颜色,既然下定了决心,就不能退后。”
“清羽,便让嘉求仁得仁吧。”低头吻上了那不断颤抖着的嘴唇,程嘉轻叹般的道。